飛機側身時,便看見了天山。那山脊線在機翼下方延展,如凝固的驚濤,浪尖上積著千秋萬代的雪。聽說山是漫長地質年代裏變化極其緩慢的浪,這話不假。那連綿的山脊,確像是波濤洶湧間突然定格的一瞬,教人想起天地之初的洪荒景象。
飛機漸次下降,山巒的輪廓愈發清晰。“這就是天山啊。”鄰座的人驚呼。我點頭。他又說,“你以前來過嗎?”。我搖頭。其實我早已見過天山,但實在不想裝作熟稔的模樣。我估摸著:每次來都可以是不同的風景吧。
抵達烏魯木齊,又轉汽車前往中交一航局五公司木壘項目部。一路上戈壁無垠,偶爾可見幾簇頑強的駱駝刺,在風中微微顫動。遠方的天山有時依舊相伴,有時卻被沙塵遮掩,模糊了形狀。舉目四望,風機如林,葉片轉動時發出低沉的嗡鳴,這裏的風果然不同尋常。
風是輕重不一的吻,這話說得巧妙。木壘之地,遼闊得教人發慌,風在這裏是常駐的居民,呼嘯著穿過戈壁,卷起沙石,拍打在人的臉上、身上,輕時拂面想鑽人口鼻,重時撲打似欲將人推倒。這吻,不常溫柔,光著膀子帶著戈壁的粗糲。
到了項目駐地,十幾棟板房排得整齊,雖地處戈壁,卻布置得井井有條。辦公室中央辟出一塊空地,立了個籃球架,傍晚時分常見幾個年輕人在此追逐投籃,喝彩聲散入風中。廁浴設在生活區一角,24小時熱水供應,對於戈壁中工作一天的人,淋浴間裏沖個熱水澡,洗去的不僅是沙塵,還有滿身的疲憊。
項目中多是年輕人,有剛從學校畢業的技術員,也有經驗老到的老師傅。葉哥是東北人,來的時候就帶著東北人的豪爽,每每見他與人交談,粗中有細,既堅持原則,又不傷和氣,對外協調實在是一把好手。鄒哥是甘肅人,主動申請來到新疆,竟把家也安置在了烏魯木齊,他說既來之則安之,已經把這兒當作了第二故鄉。小馬則是新疆本地人:“我在新疆幹項目,五年了。”傍晚吃飯閑聊時他提起:“工作的時候剛滿18歲,現在要想辦法找個老丈人了。”
晚飯後的黃昏時分最迷人。此時走出辦公室,獨自散步在項目駐地的邊緣,四野無人,只有風在“輕重不一的吻”。夕陽西下,將風機的影子拉得老長,這時天空也被晚霞染成緋紅,那“緩慢的浪”化成雲湧動起來,有了瞬息的變化。
夜深時,仰頭便可見銀河橫亙天際,繁星密布,吹向無垠宇宙。我想,人與山、與風,相處的方式各有不同。山以萬年計變化,風以瞬息顯形貌,而人處其間,不過借數十年光景,做些微小事業。然而就是這微小事業,讓風成了能源,讓荒原有了生機。
山浪風吻,人間一會,很是值得。(胡毅慧)
作者:胡毅慧 责任编辑:孙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