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德旺大眼阔脸,看上去颇有几分像画像中的孔子,其实他更像一个朴实厚道的老农。采访时他侃侃而谈,和和气气,纵横千里,谈天说地,云淡风轻,大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从容气场。

  他,自有魅力,是有大魅力的人——宏大的魅力散发在周围……

  他,治大国若烹小鲜,人情练达到温润。

  2021年,他75岁,创办福耀科技大学。实行党委领导下的董事会、校长负责制。大学占地1286亩,2023年招生,是民营非盈利大学,建成以大工科组团为核心,经济管理学科为辅助,其它人文社会科学等通识学科为支撑的学科体系,办成世界一流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。他捐出100亿元,设立福耀科技大学奖学金,面向贫困学生免除学费,提供奖学金支持。

  目前,福耀汽车玻璃占中国汽车玻璃70%的市场份额,全球汽车玻璃25%的市场份额,为世界第一大汽车玻璃制造商。在全球11个国家和地区都拥有投资和设厂,在美国四个州都有投资设厂。2009年,曹德旺登顶有企业界奥斯卡之称的“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”,并是首位华人获奖者。

  目前,曹德旺在全国的捐款共有160亿,加上他给福耀科技大学奖学金的捐款100亿,共有260亿,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首善。

  说到捐款的原因,他很实在,他说:“我宁愿把钱捐出去,我也不做房地产、金融,我不为钱,我捐了这么多钱在中国,我赚的钱也是捐掉。为什么拿我跟房地产商比呢?我是实业家,对那些为了钱的人不屑一顾”。“拥有财富,也是背负责任。捐了,卸下重担,反而一身轻松。”

  爱

  母亲的爱是伟大的,它会在孩子幼小的心灵刻下深深的烙印,甚至会影响孩子的一生。曹德旺童年时,因为调皮捣蛋,常有乡亲到家里告状,父亲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用皮带抽打他。母亲总会一边安抚他,一边告诫他:“被爸爸打,哭是可以的,但千万不要和你爸爸顶嘴,也别还手或逃跑。即使你是被冤枉的,也不能。因为打你的人是你的亲爸爸。”母亲抚着他的鞭痕,轻轻地用蛇油涂抹着。“孩子你要记住,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,你的一生,直到将来老了,死了,你都是妈妈和爸爸的孩子。这个事实,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,甚至改了名字,也不会改变。”母亲这么说时眼里总是噙着泪。直到今天,他都记着母亲的这些话,记得母亲说这些话时的情景。

  17岁的少年,正是生长的旺盛期,那时他跟着父亲做水果生意。凌晨2时,刚刚进入梦乡。每天,都是母亲坐在床前,不断地喊着,轻轻推着酣睡的他,才起的床。常常,睁开眼睛时,看见母亲眼睛还是湿润的,没有来得及擦干。“妈,你为什么哭?”“傻孩子,妈妈没有哭,只是难过。”“为什么难过?”“唉,叫你难过,不叫你又不行”。母亲说着又有些忍不住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“你小小年纪,小小个子,就要承担起家里的重担。孩子,难为你了。”

  他早起的习惯,就是在这样的劳作中养成的。就是现在,他都时常会闪过,母亲坐在床沿边,含着眼泪喊着“德旺,起床了”,一手轻轻地推被子里的他,一手抹着止不住的泪花。

  曹德旺说,父亲对他的教育,则主要在如何做生意、如何做人上。他最初的经商理念,都来自于父亲,他的很多人生感悟,也来自于父亲。父亲常说,男人有没有本事,并不是看读了多少书,关键是看做了什么事,怎么做事。父亲有一次对他说:“做事要用心。有多少心就能办多少事。你数一数,有多少个心啊?”他伸手数着“用心、真心、爱心、决心、专心、恒心、耐心、怜悯心……”似乎十个指头数不完,有那么多心吗?“当然有”。父亲说,“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“但当你悟到爸爸讲的道理时,爸爸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父亲还说:“你若是开店的,开门看见门口躺着人,你一定要先给他灌水,有口气了再送医院。”

  教育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表明,幼年和少年时期父母给孩子多少爱,孩子长大了就能回报他人多少爱。父母的爱缺失,会造成孩子的心理、性情缺失。

  曹德旺的母亲、父亲给了曹德旺足够的深沉的爱和做人的道理,使得曹德旺有了充沛的爱的能力,加上他自己本心慈善,一路走来,走进了阳光和雨露里。

  1972年,在莆田大洋农场做果苗技术员期间,夏天的一个正午,烈日高挂,天空没有一丝云彩。曹德旺坐在农场大路边的大树下纳凉。摇着大蒲扇,微微闭着眼打盹,看见马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。谁会在这么热的正午依然赶路呢?这人大约50岁左右,穿着旧军装,戴着一顶大沿草帽。他很渴,汗水不断从发际顺着黑红的脸庞滴落。曹德旺身旁就有一口井。来人是要讨水喝,曹德旺觉得人大暑天走了那么长的路,一身汗后,如果猛喝生水,人一定会生病。就转身到宿舍里把自己泡的一大茶缸的凉茶端给来人,这人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。还要赶长路又订不到车票,还没吃饭。曹德旺用了一斤米,用煤油炉给他煮稀饭,晚上两人又喝了酒。住了一晚,第二天把这人送到过路的班车上。交谈中得知,这人叫王以晃,是山兜农场的场长。极力动员曹过年后到他的农场去当推销员。临近过年,王场长还给曹家送去两份鸡鸭鱼肉酒等年货。曹德旺过年后就去王场长家报到和拜年。没想到王场长说闺女的手表派不上用场,直接从女儿的手腕上捋下来,戴在曹的手腕上。又叮嘱老婆把美国寄回来的的确良布拿出来给曹做了一身衣服。这就是曹德旺年轻时遇到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。

  1975年冬天,曹德旺和农场里的几个干部子女一起到明溪县去卖果苗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他们无法继续工作,只能留在明溪县等待雨停,又有当地人说这里要地震。干部子女们不愿等待,收拾行李,就这样跑掉了。那些树苗一株两角钱,二三十万株,总值也有几万块钱,他们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扔下不要了。曹德旺却心疼,这些树苗,是农场乡亲的心血啊!他决定留下来看果苗,留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。他成功将雨后的苗木全部卖出,钱款交给农场,保护了农场的财产。

  在工地上劳动期间,曹德旺用板车装上半吨土拉30多公里。干到第三天,工地的营房着火了,很多民工的东西都被烧毁了,工地的指导员焦急又无奈。民工们有的向指导员要赔偿,有的要修运货用的板车。这时曹德旺对指导员说自己会修板车,其实他也不怎么会修板车。曹德旺在营地边建了一个修车棚,说干就干,一边摸索学习,一边帮民工修车。着火一个月后,上面赔偿金到了,指导员给工人们发赔偿金发到最后,发现有一个人没来领钱,一查没领钱的人是曹德旺——他还在给人修车呢。整整一个月,曹德旺就在工地上给工人无偿修车。指导员把曹叫过来,他跟个乞丐一样,曹说他修车太入神,一个月没有洗过头、洗过脸,甚至没刷过牙,指导员感动极了。指导员说,既然你是最后一个来领钱的人,把剩下的粮票、布票什么的都拿走吧,就算你给工友修车的工资了。事后曹一卖,发现这些东西居然值一千多块,那些吵着要补偿的工友只得到每人几十块,曹却得到这样一大笔赔偿。指导员和曹德旺聊天时知道曹之前做白木耳生意,木耳被扣在江西了,就给曹开了个公社证明,凭着证明曹从江西要回了被扣押的钱和木耳,这样,曹德旺翻身了,不仅还清了邻里的债务,还把妻子从娘家接了回来,经济上宽裕了。

  曹德旺就是这样一个人,他总是人群里那个最老实最本份最守则的人,甚至处事上显得很笨的人,然而生活给这个老实人的回报却是优厚的。曹德旺在为人处事上,万事退一步,以德相报,以慈爱待人,收获的是一个个好事。这一切,源自母亲给他的爱,和他心中的爱……

  仁

  孔子说:“仁者,爱人。”《左传》有言:“太上有立德,其次立功,其次立言。”曹德旺在自己七十多年的人生实践中,做到了“爱人”,做到了“立德”第一。

  2007年,曹德旺遇到了一件在别人看来棘手的事。福耀集团北京公司钢化包装车间一位实习生田军被查出患了白血病,因家庭条件差,根本没钱住院治疗。曹德旺听到后,毫不犹豫地表示:,马上把他送进医院,全部费用都由公司承担。

  这位实习生只是在实习还没有录用,也没签正式合同。医生说治疗费用最低要五十万。曹德旺说:“人送进去了还在乎花多少钱?”北京公司了解到,这位实习生才20岁,出生在河北农村,从小就没有父亲,与母亲相依为命,生活非常拮据。2007年3月进入福耀北京公司,在车间工作态度一直很认真,干起活来积极主动,从不推卸责任,是一个朴实、勤快的孩子。带他的师傅说,这孩子当时的心情特别绝望,得的是绝症,又根本无钱住院,只能等死了。

  了解了详情后,曹德旺更加坚定了救助这个孩子的决心,他指示北京公司总经理:务必要负责到底。最后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治疗,花费了70-80万元,和他姐姐的骨髓配对成功,加之曹德旺的支持与鼓励,这孩子表现异常坚强,终于战胜了白血病,如期回公司上班了。孩子的主治大夫董医生感慨地说:“幸运的是他遇上一个好企业、好老板。我们遇到的也有病人因为没钱治疗遗憾地失去生命,也有单位得知员工患了这样的病而置之不理,但福耀却能做出如此善举,实在是为中国的企业树立了典范,福耀的员工真幸运。”

  福耀集团有一位高管黄中胜,是厦门大学MBA毕业的。他在公司多次被贬,做过反倾销办公室副主任,浮法销售部经理、副经理,浮法公司副经理、总经理,但每次上下,他都没有吱声,不论在哪个岗位,都做得很好。后来,当曹德旺知道他被贬为浮法销售副经理一职时,一家南方有名的浮法玻璃企业想用30万的年薪和总经理助理一职吸引他,但他没有跳槽,那时他在福耀的薪资才12万元左右。他为什么没有被挖走?曹德旺问他,他的眼睛竟一下子湿润了。他说:“老板,您忘了吗?2001年的时候,我老婆生了个儿子,儿子的名字还是老板您给起的。儿子生下来就脑瘫,在福州治疗,我一个外地人,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。当时公司在福州有卖一些套房,我就向您说能不能借一个房子给我,这样小孩子在福州治病时,老婆可以住到那儿。老板您很热心,说:你可以让你老婆和孩子住到我家里。”“我当时感动得热泪直流。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,您却一点都没有顾忌,一点都不担心我老婆住到您家,会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多少麻烦事。想一想,不要说是老板您,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吧,也不会那么轻易开口让别人的老婆带着一个生病的小孩子,住到自己家里去的,但是老板您,做到了。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场景,我都历历在目。”“您有强大的人格魅力,您是一个好股东,一个好董事长,您让我在福耀有了归属感。”

  2010年,历经3年锲而不舍地与中央各部委沟通、磋商,并请各领域专家进行论证和指导,曹德旺捐出价值数十亿元福耀玻璃股票成立河仁慈善基金会,在递交申请三年后终于正式获批,是中国资产规模最大的公益慈善基金会。曹德旺说:“我成立这个基金会的初衷,是想带头让中国有钱人拿一部分钱出来分给穷人。钱这个东西呢,多了也没用。初衷只是想改变社会的一种文化、一种追求......“

  才

  曹德旺堪称商界奇才,四十年来,他一路拼搏,开疆拓土,成功应对各种风险,立志要”做一片属于中国人的汽车玻璃“,使福耀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玻璃制造商,福耀以岿然不动、昂首挺立的姿态雄踞世界东方。

  2008年,美国发生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、经济危机。美国、欧盟、日本等主要发达经济体都陷入了衰退。中外无数企业倒闭、破产。福耀不但挺立潮头,还始终保持高增长。

  早在2006年、2007年,曹德旺就准确地预见到了金融危机及对中国企业的冲击。2007年,曹德旺从央视新闻联播看到一条人民币利率变动的新闻,他判断,人民币肯定要升值。升值,利于进口,影响出口。加之国家出台了劳保法、环保法、公路法等,企业成本要上升,那些外向型中小企业必然受到大的冲击,很多企业会挺不住。经济的寒冬要来了!

  曹德旺向全体员工发出危机警告,并出台四条措施:第一,抓紧处理在建工程的扫尾工作,停止一切扩张性再投资,促进现金回流;第二,全面清理应收账款,收窄销售信贷规模,严控风险;第三,做好足够思想准备,必要时关闭低效益或亏损企业;第四,在企业内部展开一场旨在提升产品质量、降低成本为目的的全员培训,推动精细管理。他说:”......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看到那些藏在各种果中的因。认真观察,因,总有蛛丝马迹可寻。“

  2001年,美国PPG联合其它两家美国玻璃公司,于2001年2月向美国商务部起诉中国的玻璃倾销。曹德旺说:”卖不卖玻璃是小事,但绝对不能黑白颠倒、事实不分、被人弱肉强食。必须主动出来积极应诉。同时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否应诉不仅代表自己、代表企业、代表一个行业,更代表了国家。“”如果我们的案子不诉而败形成判例,吃亏的就是整个中国玻璃行业。“

  2004年10月,仲裁结果出炉:美国商务部以后对福耀玻璃仅征收0.13%的关税,预计可返还约400万美元税款。福耀赢了!这是中国加入世贸后第一起打赢反倾销诉讼的案例,轰动了全世界。曹德旺被称为”中国反倾销第一人“。福耀的胜利,得益于曹德旺的决断和智慧应对。一是福耀制定的应对战略得当,二是财务报表完整,三是策略有针对性。把对方三家公司中最有影响力的PPG拉出来,转变为合作伙伴,分化对方的阵营。胜诉之后,PPG不但没有成为敌人,反而成了福耀的大客户,。这场胜利带来的不只是美国市场,对福耀更是一个千金难买的正面国际广告,为福耀攻占欧洲市场开辟出一条大路,福耀在日本、俄罗斯、澳洲的市场份额迅速扩张至7%、10%、30%。

  曹德旺的专注闻名遐迩。专注做”一片玻璃",看似企业发展路径的选择,实则蕴藏着他的事业发展上的大智慧。他说:“做减法比做加法更重要,知道自己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重要。无论是人,还是企业,想获得更大的成功,就必须找到焦点,集中自己的资源,专注、坚持,做到极致。”当时,恰巧有朋友送他一本营销大师艾·里斯的著作《聚焦》对他有所启发。在他看来,聚焦的力量让人不可想象,太阳光以每小时数以兆亿度的热量射向地球,辐射面太大太散,伤害不到人类。但用聚焦镜将阳光收集变成一束光,射向木头,木头那个点就会燃烧。曹德旺分析,经济转型期,需要传统工业提供建筑材料,中国汽车工业正在快速大发展,对福耀来说,做玻璃一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,中国的玻璃工业有广阔的市场和巨大的潜力。有人劝他做房地产、金融,走多元化之路。他说:“我认为那不是我的事情,他们说我土,没有关系。他们说,互联网做P2P、做资金投融资平台,相信我能赚大钱。我说我不是为了钱,名声搞坏掉了,不要,坚决不做。”

  曹德旺的“才”和大智慧从哪里来?一是学习,一是实践。他没有受过长期的教育,主要靠自学,并坚持终身学习。不懂的查《新华字典》《辞海》,比念书的人更用功,把书读透了。早期,他读《唐诗宋词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红楼梦》、《鲁迅全集》、《红与黑》、《基度山伯爵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、《欧也妮·葛朗台》等等中外名著。之后,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,学完了《会计学》的所有相关知识。还学习了《现代工商管理》和企业上市系列知识,学习了《企业经营管理》和企业专业化经营系列知识。他注重从实践中学习,勤于思考,多方请教,不耻下问。他还鼓励企业员工读书,制定了“福耀阅读计划”10余年长盛不衰,遍布全国的20余家子公司均标配图书馆、阅览室。他说:“要读有字的书和无字的书。无字的书就是阅历、能力和见识,我们每天看电视、跟人相处、两个人的辩论......都是一本书,要懂得从中汲取精华,将其中的学问和过去结合,这才叫智慧。”

  曹德旺因为有“爱”、有“仁”、有“才”,才成就了今天的曹德旺,造就了福耀玻璃在今日世界上的地位。

  曹德旺因为有“爱”、有“仁”、有“才”,才迸发出宏大的魅力和大智慧。(张大宇 尹张玲)